在动物有否美感的问题上存在着旷日持久的论争是不奇怪的，因为即使在人本身，也存在着一个与此问题密切相关、但还远未解决的疑难问题，即：快感和美感的关系问题。
我具体阐述一下。在笔者看来，上述两个问题，正好反映了现在一般通行的美学观中的美感体系上所呈现的两大断裂地带。其一，是从人本身看，在快感和美感之间存在的虽常暧昧不清、却被看得不可逾越的巨大地裂带；其二，是从动物和人之间看，似乎存在着感觉性质上的不是连续演进，而是判然有别的巨大地裂带。其一的简单理由是，美感是无功利的，而快感显然是功利性的。其二的简单理由是，动物只有生理性感觉，而人的感觉则是充分地社会性的。
笔者认为，这种断裂带的存在危害甚大：从逻辑结构上看，它使美感体系呈现巨大的残缺；从历史发生上看，它使美感世界悬浮架空，失去了和进化着的生命活动的血脉联系。
而实际上，这种断裂带的存在只是被历史局限着的人们的眼光的产物，它是不正确的，因此，它是必须由后人去填平的。否则，地基稳固坚实、结构完整清晰的美学和艺术学大厦是不可能建设起来的。依笔者的看法，上述断裂带，是已经可以被今天的人们填平的了。笔者已经在这方面做了一些努力。其一，是从逻辑横断面上着手，也即把今天人类身上的感觉体系，从其最基层的生理感觉，到最高级的微妙的情绪情感，其间的层层迭加、不断上升复杂化的形态，作一个内在逻辑关系的梳理和提炼。我觉得，只要我们扎扎实实地吸收现代生理心理学以及一些相关学科的成果，并加以有一定创意的融会贯通，这已经是可以办到的了。按照笔者现在的看法，把人的生理性感觉或其中的快感，与人的心理性的感觉或其中的美感，断然划为以功利性的有无为区别的两类，其荒谬程度，正如将太阳和它的光芒，作同样性质的断然划开。其二，是从历史纵剖面上着手，也即把上述逻辑横断面的考察成果放到进化的历史长河中去，观察其历史生成的过程，进一步在时间的序列中确认其逻辑上升的关系。这里就涉及了对动物美感问题的考察和研究。只要我们不把人类看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怪物，或者是由神在某一天捏成的，那么人和动物之间必然不存在能够截然划开的界线。对动物美感形态的考察，对于对人的美感的构成和性质的研究，有着不可忽视的巨大借鉴作用。例如，我们很容易地就可以找出大量的例子，说明人的许多审美情感是由条件反射的神经活动机制引发的，如睹物思人、触景生情等。而条件反射的神经活动能力，是许多并非很高级的动物就具有的，它们为什么就不可能由于条件反射能力的作用，而引发一些并非由于直接受到生理快感刺激而产生的一定情绪情感性愉悦呢？在对动物美感问题的研究上，似乎应该循着两翼前行：其一，只要有可能，就要大量地占有动物审美的现象事实。但要尽可能核实，谨防虚构或"掺水"。其二，要进行行为现象内部神经机制的探索，以免误解或牵强附会。
相当重要的一点还是：要实事求是。经典作家们的一些论点，虽然可以作为借鉴，一些带有德意志哲学语言式的漂亮的对称结构的判断，虽然有相当的魅力，但最后的结论，还是应该尽量靠近科学的事实。何况即使在经典作家们之间，如马克思和恩格斯之间，对动物智能水准的判断，已经甚有不同。更不要说，今天又有许多科学家们对动物的行为和智能水准，作出了更细致更切实的观察和实验，值得我们将之引进美学的领域来品味，并估量它们对美学理论的深化所具有的价值。仅仅靠反复地揣摩、辨析、甚至吮吸经典作家的个别字句，以祈求发现真理，或视之为掌握论争制高点的抓手，这本身就违背经典作家们自己所信奉的治学原则，也早已被当代广阔的社会政治经济变革中所发生的事实证明是没有出息的。美学界似乎相对迟钝（表现在即使显得相当激进的学说、学派，似乎也还不能正视上述问题），但我们也已经听到了相当清晰的冰层开裂、错动之声。 （2002、8、12）